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期刊变脸术

2000-05-24 来源:中华读书报 舒婷 我有话说

一位二十年来失去音讯的朋友,从国外回来,心血来潮,拐到鼓浪屿探我。事先没有联系,沿着老路,居然毫无阻碍摸进我家。“太不可思议了!”他感叹万分。“我在美国搬过一二十次家了,你还是这个老地址。”我趁机辩白:“是啊,这就是我没法给你写信的道理。”

坚守一个老地址,有个好处。邮递员不论换了多少新面孔,我的信件都不会遗失。在邮政规则要求日益规范的今天,那些没有邮编的,写错地址和名字(比如苏亭)的来函,德文或捷克文的贺卡,磨破渗漏的包裹,寻寻觅觅,终究可以收到。不过,我要是偷懒,邮编不对或邮资不足或信封不规范,即使不署上寄出的地址姓名,肯定要被原样退回,从无漏网。

前些年,读者来信特别多,刊物也慷慨寄赠,每天一大捆,邮递员常常开玩笑要求加班费。鼓浪屿全岛步行街,邮递员们负重如牛。近年来,来信减少,电话增多,人人口沫四溅。刊物都在节衣缩食,除宣传部和关系户之外,给作家的赠刊便见碟下菜,约稿时发稿后赏两本,神龙不见首尾。发大潮似的寄来的是地方报纸和综合性刊物:晚报、消息报、导报和市场报;《妇女私房话》、《青年哈哈哈》、《家常小零碎》等精美或廉价的刊物。眼下中学生读物行情看涨,约稿也钱大气粗。纯文学刊物竭力维持大老婆地位,面带饥色,衣裳又不够光鲜,如何笼络见异思迁的读者们(很抱歉,他们有这个正当权利)和作家们?作家也知道要这个正当权利,但并非人人要得起,总会有不食周粟者,情愿吊死在这棵树上。

如期而至的刊物有一本是《十月》,算是老面孔了。虽然不如《收获》那么德高望重,但雅俗共赏,小说端的十分好看。尤其常常见到老朋友在那里登台,可以捉他们的破绽,关起门来乐几天,既消暑又祛寒。

手边还有一本《大家》,名字起得像姜太公掌中那根钓竿,有志之士如过江之鲫,口不咬钩死不休。已集结六十年代先锋,又召七十年代出生人氏为敢死队,眼看八十年代预备军团旌旗在望。文坛略有风吹草动,该刊便击鼓传花,撒豆成兵,战事频频,无风也起三尺浪。且热闹且犯规,果然振聋发聩,常常推陈出新。跨文体操练得过火时,不免画符跳神之嫌。

另有贵州《山花》,当家的是何锐,真是锐气逼人。呼啸潮头,招“降”纳“叛”,该刊因此“天无三日晴,地无三尺平”。从罂粟花的祖国腹地,隆重推出奇珍“三叶草”,滋阴补肾,清肝明目。然,中气不足者慎用。

其他各种诗歌刊物暂且搁起,容日后对诗兄诗妹痛说家事。至于《人民文学》,寻常的“流言蜚语”不算,以向中国作协打正式报告为光明正大。

今年初,老《作家》居然易容来拜年,简直酷毙了。封面舍去拼音,起用英语单词,是不是就叫“与国际接轨”?所有的菜单明码标价在封面上,一目了然。有“金短篇”的摊位,有“非母语”的母语,有唱“白领折子”的,有演“压轴戏”的。还有,还有的当然是那些颐养刊物的广告。开门大吉的扉页不是领导题词或名家卷首,居然被“老凤祥首饰”抢占滩头,不知收费有多高?上海面粉的包装设计挺精美,像袋装雀巢咖啡,体现了上海人吃起拇指大的馒头,锱铢必较鸟雀一样的食量。

《作家》上文攻武打的各路好汉领罢稿酬,大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,施施然过岗去了,而编辑则留在扬不了名的山坳给英雄们筛酒。我以为整本杂志如此张灯结彩,该刊的美术编辑功不可没。敷衍了事的题头尾花这些劳什子统统抛弃,换了速写、白描、相片、拼贴和“染色”,不但要花大力气读懂内文,而且需要相应的审美尺度与宽泛的资料。其中给予诗人的空间最为奢侈,不像其他刊物,只把诗歌当添头,填边夹角而已。猜想美编如果没有写过诗,可能就是具有绅士风度的男性,给女作家打扮起来尤其到位。比如“漂亮女人办杂志”,比如“翟永明专辑”。翟永明的随笔、诗歌和白夜咖啡屋的调子相得益彰,接近舞台效果。

《作家》的杂拌儿风格不是走,而是蹦跳在时尚潮流的前头,肯定有人欢喜有人忧。要不要适度地限定艺术中的修辞,防止过分泛化?要不要在定位上有所区分,像《日本有个“追忆解放军第四野战军会”》,怎能与“多伦多国际作家节”相提并论?若因为东北人办东北刊物的缘故,不妨再开一家《百年老参》或《东北虎》之类连锁店,

打擦边球是需高超技术,往往掌声如潮。球要出界了,还接着打么?

因为想要在鸡蛋里挑骨头,读得越仔细,鼻尖在精美的纸张上蹭得白花花脱了一层皮,可以演京剧。我本已高度近视一千六百,咳,字迹如蚁,害我更加老眼昏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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